云濯从听见云滟说起她在顾家的事情之后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，而后又知道了顾思岚在外有人，再加上方才云滟进屋之后，看见她妆台上的胭脂首饰羡慕的眼神，她几乎能断定顾家打的是什么主意。
——毕竟云滟到底是清河云家嫡出的姑娘，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想要她的东西，且她今日虽然穿戴精致，但面上却是脂粉未施，这便很容易猜到，她不是不想打扮自己，是不敢打扮。
“听闻四姐姐一直与你不对付。今日你们同日回来，你虽然真心拿她当姐姐，从来不想与她计较，但时隔许久姐妹相见。定然也不愿意在她面前落了下风吧？可你今日却又未施脂粉，让我猜猜，是不是顾家人说了什么？总不能拿三从四德那一套来框住你吧？”
云濯说完，见着云滟脸色微变，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反应过来：“当真如此？顾家也是读书人家，竟这般……”
云滟知道云濯与云溪今日说的话都是为她好，事到如今，再遮掩也没了意思。她微微颔首，将婆母与夫君的说辞讲给两人听，末了又道：“或许正因为顾家是读书人家，才这般注重家风清正，我虽有爱美之心，却也愿意为了夫君与婆母，收敛起来。我知道两位妹妹是为了我好，但是人生于世，哪里能真正自在呢？为人子女，合该与父母双亲相互成全；为人夫妇，也当与阖家亲眷相互成全。夫君为了我们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，在努力读书，想要考取功名，既如此，我为了夫君卸下钗环，也不觉委屈。”
说着，她便要将云濯为她戴上的步摇钗簪取下来。
她今日穿戴虽然华贵，但都十分老成，云濯为她挑选的这些首饰固然雍容典雅，却是与她不大相衬。
过日子也是这样，该要两人互相配衬依托，才是最好。
云濯按住她的手：“五姐姐慌什么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。”
语罢，她又道：“若他真心爱重你。自然是好，可是五姐姐有没有想过，万一顾思岚有朝一日移情变心，你又该如何自处？”
云滟闻言，眼眸低垂，静默不语。
夫便是天，她怎么可能想过，天塌了之后，自己要如何活下去？
云溪却是生起气来，她像只护食的小兽一般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濯：“你说什么呢！”说完，又连忙去安慰云滟。“五姐姐别听她的，她一个小丫头，懂什么！”
她话音落下，秋杏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：“姑娘，奴婢回来了。”
云濯半点眼神也没施舍给云溪，越过她身边去到门前，开门向门外的人问道：“如何了？”
“带过来了。”秋杏一路很急，脸蛋红扑扑的，冒着热气，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云濯。
云濯没有让她失望，颔首夸赞了一声，又问：“她和顾思岚的关系是？”
“外室。她是顾思岚养的外室。”
云溪竖起耳朵听着她和秋杏的对话。却什么都没有听见，只能瘪着嘴生闷气：云濯明明都听见了她的话还不理人，真是过分。
“你先带着她在外面等一会儿。”云濯说完，又将门关上，回到云滟面前，道，“是我疏忽了，只想着这赤金翡翠的首饰能衬出五姐姐的尊荣地位。却忘了姐姐今日穿着浅黄的裙衫。不过无妨，我这里有好几身衣裳，想来也是能配姐姐的。”
她说着，便将前些日子刚让绣坊做的衣裳捧出来，虽然样式用料不同，但都是浓艳的颜色，浓得深沉，艳得夺目，并非勾栏瓦舍里的轻浮薄丽，而是正正好好，适合当家主母的端肃之色。
云濯想了想，为云滟挑了一件深碧色绣月白桃枝纹织金锦立领。配月白色绣深碧缠织纹织金锦马面裙，外搭一件浅藕荷色大袖衫，她将衣裙捧到云滟面前，道：“我的眼光不会错。五姐姐不妨去屏风后将衣裳换上，也好给我时间捋一捋，该怎么和你说今天我在街上遇到那个人。”
先前云滟来，云濯便开门见山对她说在街上遇着一个人。只是后来她却又住口，云滟以为她不会说了。
而今听她旧话重提，云滟也想听听她遇着了谁，竟与她有关联。
更何况，她本也不擅长拒绝旁人的好意。
她点了点头，捧起衣裳去到檀木屏风后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云濯隔着屏风问道：“五姐姐好了吗？”
云滟说：“好了。”话音落下，她将将系好腰带，准备从屏风后出来，却忽然听得云濯道，“五姐姐，我今天在街上遇到的，是顾思岚。”
接着，她便将云溪赶了出去，后面将秋杏去跟踪之后的发现说给云滟听，而后又将秋杏唤进来：“把你后面去找到那个女子。你们之间的对话，说给五姑娘听。”
秋杏于是道：“奴婢去延春楼向小二问清了那女子的行踪之后，便去找到她，一番威逼之后，她说自己是顾公子的外室，并且，已经怀胎三月。”
“姑娘吩咐奴婢将她带回了云府，五姑娘随时可以与她对质。”
屏风后的云滟良久无言。
她甚至没什么感觉。只是恍然大悟：原来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她。
上妆，送首饰，换衣裳，都是为了让她保有体面与尊严，端庄地去面对这样堪称讽刺的事情。
一直以来，她以为的爱重，体贴，原来都是水上泡沫，太阳一出，便涣散形迹。原来她以为的良人，曾经盟约白头的良人，早已将深情另许她人。
“五姐姐好生想想，要不要见她，要不要在云家，和顾思岚说清楚。无论如何，该说的我已经说了，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，我都尊重。你放心，今天的事，只有你知我知，出了这道门，若非你准许，不会有人向外提起。”
云濯留下最后一番话，带着秋杏转身出了门。
云溪等了许久，没想到没等到她叫自己进去，反而是她也出来了。
“你究竟和五姐姐说了什么？”她盯着云濯，良久，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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