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雪程不再说话。
说也说不过他。
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，他还能说什么？
谢玠也没想和他多客套。他伸手执起茶叶末釉茶壶，为暮雪程的茶盏中斟满一盏茶：“听闻暮公子与云四姑娘有婚约在身，不知这门婚事，暮公子可否放弃？”
他说完，将茶壶放在桌子上，对暮雪程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
暮雪程低首，一抹笑意从他唇边流泻出来：“谢大人若是如此说，这盏茶。暮某却是不敢喝。”
他看向谢玠：“请恕在下无法答应。一则，暮某与云四姑娘的婚事，是家中长辈定下。暮某可不敢擅自毁亲；二则，此事若由暮某开口，那暮某岂不是成了那等背信弃义之人？三则，若是云四姑娘与谢大人情投意合，云四姑娘亲自开口，暮某倒也不会强求两家婚事。只是谢大人出面……这是认定了在下一定会屈服强权么？”
他说到最后，眸子里已经浮现出浅浅的怒意。
“暮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。”谢玠低头为自己斟了一盏茶，饮尽后方道，“我来找你的事情，她还不知道。之所以想请暮公子主动退亲，也是为了暮公子的颜面着想。若是云家提出，那么世人或许会猜想，是否暮公子品行不端，才会惹得云家退亲。至于暮公子所说，亲事乃双方长辈定下，只要暮公子松口，云暮两家的长辈，谢某自然能有法子说服。”
暮雪程并没有被他短短几句话说动，他垂首看着白瓷盏中碧色的茶汤，问道：“谢大人此言，岂不是自相矛盾？让我主动退亲，是怕云家退亲会有损我名誉。那么我若是提出此事，谢大人就不怕坊间议论云四姑娘品性？”
谢玠道：“所以暮公子退亲之后。我会上门提亲。”
一个是暮家少主，一个是当朝首辅，孰轻孰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。
世人都是趋炎附势，何况事实摆在眼前，他们只会夸他的姑娘品行高洁，才貌双绝，这才引得百家求娶。
“谢大人饱读诗书，想必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。”暮雪程又道。
他对云濯自然是没什么儿女之情，但也不见得愿意就这么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拱手相让给旁人。
“若为她故。这个君子我不当也罢。”谢玠笑着将暮雪程面前的茶盏朝他的方向推过去，“放眼京都，少有人能让谢某斟茶。这盏茶，暮公子还是饮下的好。”
他语调温和，态度谦逊，但是说出口的话，在暮雪程听来，和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”也没什么区别。
暮雪程沉吟一番，将茶盏端起来。向谢玠的方向举盏示意，而后仰头一饮而尽。
从谢玠的话里不难听出来，他对云濯用情不浅。将云濯交到这个人手里，想必义父也能放心。
至于他，还要在京都待到明年春闱之后，在这时候得罪谢玠。想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。所以点到即止就行了，也不必将场面做得太难看。
“能得谢大人一盏茶，暮某荣幸之至。”
谢玠凌厉的目光这才缓和下来，他面上显露出一抹笑意，不同于先前的虚与委蛇，这会儿的笑，堪称真心实意。
“如此，便谢过暮公子了。”他道，“时辰不早。我让人送暮公子回去。谢某也在此祝暮公子明年春闱，金榜题名。”
暮雪程闻言一惊。
大邺有明文规定，但凡世家子弟。可不通过会试参加科考，所以谢玠并不能通过今年琅琊的会试名单判定他参加科考之事。并且，他到京都准备科考。事先也并未知会任何人，就连义父，也都只是以为他来京都是有另外的事。
但是谢玠却一语堪破他的目的，这让暮雪程如何能不惊？
他定了定心，很快便明白过来，谢玠这话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想告诉他，他就算不想答应退亲的事，他也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他答应。之所以先找到他，是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和暮家为敌。
他收回心思，用寻常语气谢过谢玠的祝福，又道：“送便不必了。在下还是不大习惯被人用剑指着脖子。谢大人自个儿消受吧。”
谢玠淡淡一笑，他如今目的达成，心情十分不错，即便暮雪程拿话刺他，他也只当听着好话。
翌日。
京都城一大早便开始热闹起来。
所有人都在议论，云家四姑娘回府第二天。便发生两件大事。
一是皇上的赏赐下来了，因为端王谋反这件事里，云濯有功，被封为颐慧郡主。谢玠与云宣和当然也有赏赐，却不如云濯这么打眼。
二是人人艳羡的，云四姑娘的好亲事，黄了！
真是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！
但是怎么黄的呢？
密切关注着云家四姑娘的一众贵女们忙不迭支使下人去打听，这件事在云家也不是什么秘密，很快下人们就摸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“哦，是被退婚的？不错不错。”
“什么？是暮公子觉得自己配不上云濯那个小贱人才提出的退婚？？？”
相似的对话场景不断在京中各大世家中上演。
这下没人再笑得出来了。
就很气。
不过幸好也快到年关，各家的花宴诗会都停了下来，只要她们平日里少出门，按捺住自己逛金楼玉店首饰铺子的心思，她们遇上云濯的几率就会一减再减。这样她们也就可以不去看小贱人洋洋得意的嘴脸。
看不到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
大家这样安慰自己，和身边的小姐妹。
但是唯独有一人，却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。
“我父亲为国捐躯，满门忠烈，皇上这才封我为郡主，可是云濯呢？她凭什么？她有什么？不过是沾了谢阁老的光，侥幸撞进这桩事里，便是换了谁都是一样的结果，怎么偏偏是她这般好运气！”
宁雪瑶在碧梧院里大发脾气。
往日里她因着郡主这一层身份，看谁都觉得比自己低一层，如今一夕之间，她最看不顺眼的云濯却有了同她一样的身份，这让她如何能不动怒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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