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食当前，云濯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讲，但也还是按捺住了，等慢吞吞喝完了粥，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，她才看向谢玦：“堂哥的意思我明白，只是王侯将相，宁有种乎？今日贫贱，焉知他日不可富贵？今日风光。焉知他日不会落魄？大家都是人，虽则尊卑有别，但说到底。锦衣玉食与粗茶淡饭，原也没有区别。”
谢玦对她的话不置可否，但他是个有风度的人，是以也没有和她争吵辩论，而是一副“你说的都对”的样子。
闻风那边在客栈里安置好了，一路上四处走着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。谁承想真在这街上遇到了自家大人，他刚走过去，便听见三夫人这样一番可谓掷地有声的话语，于是笑道：“照三夫人这样说，这世间众人为了功名利禄抢的头破血流，到最后大权在握，生杀予夺，实则与这些贱民也是没有区别的？”
云濯被他这样问，也没有生气，而是认真思索起来，最终她道：“当然不是。”
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乱年代，权势永远是个好东西，有权有势的人高高在上，是刀俎；无权无势的人低贱无比，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。
“可锦衣玉食什么人能享用？粗茶淡饭又是什么人吃喝？既然人与人不同，何以物与物相同？”闻风步步紧逼。
谢玦没有说话，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。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有些欣慰，心想自己这个侍卫平日里看着平平无奇。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挺中用的。毕竟他可是一番好意，云濯那么说却好像显得他不明事理一般，只是他做兄长的，倒也真不能和弟妹置气，只能一笑了之。但闻风出来就不一样了，既为他挽回了面子，又可以不用他失了风度，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。
由此看来，这闻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！
谢玠也没有说话。因为他知道，云濯说话做事，都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在身上的，这套道理或许旁人不能理解，但是她有这套道理，谁来和她理论，她都不会输。另一方面，他也想听听云濯的想法。
这是很新奇的，从前二十年。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些话，他身边的人，甚至包括他，都秉承着“贵贱天生”的理念。王侯将相，宁有种乎，纵然这句话本身已经能说明一定的道理。但是终究是少数，是个例。古往今来，凡能靠着横刀立马杀疆场，亦或者秉烛执笔写文章名留青史的，哪一位不是家学渊源？
千百年来，门阀士族的阶层早已经固定，贫者愈贫，贵者愈贵，这是百代王朝更替之下颠扑不破的事实。
但是云濯却撇开了世家与寒门的对立来说这件事。这让谢玠更生出一些好奇。
云濯这下没有思索，而是很快答道：“人与人不同，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际遇不同。大历万熙年间丞相府一双姐妹，俱由主母所出，最后一个入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。一个却不肯接受家中安排嫁了个家中清贫的举子，最后那举子屡试不第，最后只能弃笔从商，相府小姐最后也终成了一介商人妇，两姐妹虽则同为相府所出，却因为一念之差造就身份上的天壤之别。”
“曾经饭来张口，衣来伸手的贵族小姐，在家中揭不开锅的窘迫处境下，只能学着洗手作羹汤，引线补衣裳。这便是今日风光，明日落魄，也是人与人不同。”
“而对皇后而言。绫罗绸缎唯一的价值便是裁作衣裳，至于商人妇，粗布棉麻也是衣裳。这便是物与物相同。”
所以，哪怕在谢玦眼里，这个地方脏污不堪，是只有挑夫脚力才会光临的小摊。但是挑夫脚力来这里是为了喝粥，云濯来这里也是为了喝粥，所以在云濯看来，便没什么。
闻风“噢”了一声，郑重地向她拱了拱手：“我明白三夫人的意思了，夫人是想告诉我们，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贫寒轻贱他，也不用因为一个人身份贵重而阿谀奉承。”
“也可以这么说吧。”云濯笑道。
闻风正儿八经地抱拳行礼：“多谢三夫人为小人解惑，小人明白了。”
谢玦：？？？
不是，你明白了什么啊你就明白了？你难道不是我的人吗？怎么忽然就倒戈相向了呢？这么会见风使舵怎么没见着带上你家大人呢！
他愤愤看着闻风，对他狗腿的行为十分不屑，闻风也发现他的眼神，挠了挠头，道：“怎么了大人，您是哪里不舒服吗？”
谢玦：确实，被你气得快要心绞痛了。
他心中腹诽，面上却弯了弯唇：“没有，我好得很。你也真是好得很。”
闻风咧嘴一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：“谢大人夸奖。”
谢玦：头更痛了。
原以为是个王者，没想到是个傻白甜。
闻风还不知道自家大人心里这一系列心理变化，他沉浸在云濯的话里无法自拔：多新鲜啊。
眼见着云濯起身，谢玠便在桌上留下一锭碎银子，权当付了饭钱。
云濯见状，咬着唇没有说话。
谢玦拍了拍谢玠的肩膀，低声道：“别说做兄长的不给你机会，两个人相爱的基础是平等交流和互相了解，如果连这两点都做不到，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！”
说完，他就一巴掌拍上闻风的脑袋：“东张西望看什么呢，跟爷走走去。”
“去……去哪儿啊？”
谢玦又是一巴掌拍上去：“问问问，就知道问！问这么多做什么！问来问去，一天天地也没见你有长进！”
闻风委屈地跟在他身后，嘟囔着道：“属下没长进，您有长进不就行了吗？”
两人说着便走远了。留下谢玠与云濯两人在后头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两人同时开口，又不约而同看着对方道：“你先说。”
云濯望着他，不开口。
谢玠终究还是先问她道：“粥好喝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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