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让他进来吧。”宗广谢面色不改，云淡风轻的说完之后，又看向女儿，“久未听你弹琴，你琴艺见长。”
宗月熙起身一福：“女儿谢过爹爹夸奖。”
“且好好练着吧，再过不久，宋大家就要来京，若能被他收为学生，你不会比云家那个差。”宗广谢又道。
然而听着他这样言语。宗月熙心里却没有雀跃，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，曾几何时。她在这京都人人艳羡，她有出众的家世，姝丽的容貌，女红针黹，琴棋书画，样样精通。她听父亲的话韬光养晦。鲜少与那些个闺门小姐争风头，然而即便是这样，在这京都里要说名门闺秀，世家小姐，大家头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她。
她不争不抢，但放眼京都，已经无人能争得赢，抢得过她。
可如今，凭什么云濯声名大盛？甚至隐隐盖过了她！
她垂首看着案上的琴，颔首道：“女儿谨遵父亲教诲。”
……
宗府前院。
雨势越发的大了起来，先前还只是绵密的细雨，这会儿却成了豆大的雨珠往下砸。砸在人脸上生疼，砸在地上便发出噼里啪啦仿佛倒豆子一样的声音。
宁毅提着剑，站在雨中。
巍然不动，仿佛一座山。
在他身前，是赤手空拳拦住他去路的穿着短褐的家丁；在他身后，是手持弓箭长枪的宗府豢养的侍卫。
他们将他团团包围起来，双方无言地僵持。对峙着。
尽管宁毅只有一个人，但在他们面前，他身上却涌现出一种不输千军万马的悍然气势。也正是这种气势，令宗府众人不敢轻举妄动。
雨经久不息地落着，烟雾从雨水中蔓延出来，笼罩着整座宗府，也模糊了众人的视线。
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撑着伞从迷濛水雾中走出来，他身着灰蓝长衫，面色是惯有的平和。在他身后跟着无数家丁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宗广谢好像并不为他今日之举所动，他无视他周身重重的杀气，无视他身上崩裂开来渗出血来的伤口，也无视他手里提着的剑，好像只是看着一个小打小闹的孩童一般，淡然问他。
他唇边甚至泛起笑意：“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宁毅。”
“你骗我！”宁毅睁大双眼，狠狠地盯着他，通红的眼眶里仿佛是要滴出血来，“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当年宁家灭门的线索。故意走漏消息引我上钩，挑拨我与大人！”
褚白沙压低了斗笠，怜悯地看着被重重包围起来的宁毅。
然而宗广谢却并不似他如此心境，他只是用一种惋惜的目光，与宁毅隔着迷濛水雾对视，而后微笑着道：“你居然知道得这样早。还真是令人惊叹啊！”
“那么，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，你来是为了什么？”
雨越来越大，磅礴而浩瀚地自天际直倾而下。
褚白沙闷哼一声，将喉间涌出来的铁锈味吞咽下去，他向前走了一步，手中铁剑直指面前的宗广谢：“我来——”
宗广谢站在他剑外三尺处，不躲不避地迎上他泛着寒光的剑锋。
宁毅蓄力而起——变故在这一瞬间发生，他提起剑。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剑招，更没有迟疑与不决，仅仅是一剑。这一剑，他要刺开劈天的大雨，直捣宗广谢腑脏之地。
他的剑很快。但是一谨慎的提防着他，对他虎视眈眈的侍卫们的弓箭也很快，在他刚有动作之后，一支支箭矢便破雨凌空向他飞去。
近了，离宗广谢的衣衫更近了，看着他的剑锋就刺入宗广谢灰蓝的衣衫，他双目如炬般盯着他的剑锋，他心里只剩下他的剑，瓢泼大雨如何，深入虎口如何，他只要刺出这一剑。
然而就在这时，一支箭没入他的背部。发出“噗呲”的声响，随即有鲜血渗出。然而这仅仅是个开端，五支，十支，无数支箭刺入他的身体，大雨洗刷着这世间的一切污秽。却洗刷不干净他身上的鲜血。
他仍然只是看着手中的那把剑。
然而终究是太晚了，重伤不愈之下，又受这样的箭伤，他甚至失去了挥剑的力气，也失去了向前一步的力气。
他费力地睁着眼睛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向前倾倒。
直到看见剑尖之下绽开一朵血花，他终于欣慰地闭上了眼睛。
剑落在他的脚边，他倒在剑的旁边，剧烈地喘息着。
宗广谢捂着胸口：“不愧是谢玠手底下的狗，我当你不过是外强中干，没想到你竟然真有这样的胆量。不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，与一条草狗何异？谢玠知道你来吗？他算无遗策，想必应当是知道你会来的，然而他却并没有阻止。”
望着宁毅愤怒的面容，宗广谢面上笑容愈发浓盛起来，他嘲讽地继续说着诛心的话语：“甘愿用你自己一条命，换我这么一点小伤，你还真是一条好狗。老夫都要可怜你了，想想你这一辈子，恐怕都没怎么好过过吧？不过你放心，有朝一日我终会送你那主子到阴司黄泉与你相会。”
宁毅笑着咳出一口血来，他唇瓣微动，然而雨势滂沱，没有人能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。
宗广谢大发慈悲地不计前嫌，蹲下身来，终于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宁毅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来……”宁毅唇边绽开一抹笑，“赴黄泉。”
宗广谢瞪大了双眼，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，但反应过来之后，他很快捡起地上的剑，抵上宁毅的喉咙：“你再说一遍！”
然而宁毅永远不可能再回答他，他面上仍然挂着那抹笑意，眼睛却闭上了。
宗广谢气急：“将他的尸首扔到府门外，牵狗去！”
褚白沙冷眼看着他，暗暗摇了摇头。念及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，还是上前劝道：“大人不可，他终究是谢玠的人。我们如今，还不能与谢玠撕破脸皮。”
……
很快，谢玠在府上收到了消息。
他正在作画，闻言，笔尖一顿，画上倏然落下一团墨迹。
一笔之失，坏了整幅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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