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着明蓝色立领长衫，下罩一件同色马面裙，头戴竹绿绣松鹤常青纹样嵌绿松石织锦抹额的老夫人神态威严，听见云浓的话，她冷哼一声。
老夫人将门出身，脾气暴躁，这些年来虽然从当家主母的位子上退了下来，开始修身养性，遇事也不拍桌子了，而是改成跺拐杖。
“这还有什么可定夺的？你们以为这些年来，云家儿郎世世代代的努力，是为了什么？你们以为云家与崔家相争。又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还不是为了你们，为了云家的每一个人！若是今日滟儿受了委屈都不能大大方方地还回去，那你弟弟这个家主，岂不是白当了！”老夫人厉色看向自己的大儿子。
她已经太老了。尚不知道有几年好活。原本有些话她不该说，但是这时候却也忍不住了。
大儿子生性纯厚，是云家嫡长子，家主之位本该落到他头上，奈何云楼，不管心性还是手段，比他出众太多。
自从家主之位定下之后，原本就寡言的长子愈发沉默。行事也愈发小心周到，她知道，他对云家有恨。
“你为云家着想，云家自然不会寒了你的心。”
大老爷闻言，眼神一黯，想起来父亲弥留之际，与他说过的最后一番话：“你可以记恨我，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你弟弟，但是不要与他生分，一家人，本是同气连枝，合该守望相助。云家能有今天，不容易。”
“儿子惭愧，母亲的意思，我明白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双目微闭，道。
老夫人“嗯”了一声：“就按濯丫头说的，顾家既然辜负滟儿，我们云家，也不必给他们脸面。当初滟儿既是风光大嫁，如今也要风风光光地回来，教这绥远城，乃至清河郡所有人都知道，滟儿。仍然是我云家的掌上明珠！”
她转过头，对云滟说：“过几日，你便同他回去，我让身边得力的嬷嬷陪你一道清点财产嫁妆，再护你回来。”
云滟双眸泛泪，起身拜谢老夫人，又道：“让祖母费心了，是滟儿的不是。”
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顶：“我是你嫡亲的祖母，不让我费心，你还想让谁费心？”
……
过了几天，便到了云滟与顾思岚回临荷的日子，她果然按照老夫人所言。带了嬷嬷与顾思岚一同回去。
她们是早晨出发，云浓云溪等人依依不舍地将云滟送到府门外，顾思岚还不知道回到临荷之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，笑意吟吟地与大老爷与大夫人辞别。
云濯没有去送，一大早便托称自己有事，带着秋杏还有慧远堂的锦衣卫出门了。
马车里。
顾思岚的笑渐落下去，他看着身边一直闭眼假寐的发妻，语气冷淡：“你这几天在和我使什么小性子？”
他早就想问这句话了。
这几天她托称抱恙，赶他去云府客房睡觉也就算了，今日与岳父岳母辞行时，她却也站在旁边，没给他一点好脸色。往日在顾家。她总想同他亲近，他却常常不耐烦，今日她忽地冷落了他，他却反而不习惯了。
云滟睫毛颤了颤，没有说话。
顾思岚冷笑道：“不愿说便罢了，难不成你以为你还像当初嫁给我那般，值得我日日捧着你？别忘了，你连我顾家的血脉都保不住。我能容你，已经是顾念夫妻情分。你爱使小性子便使吧。”
云滟侧过头，对着马车厢壁，轻声问他：“我对你而言，仅仅只有生养孩子这么一个作用么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顾思岚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一般，问她：“你生为女子，天生便是要给男人生孩子的。”
“倘若我不愿意呢？早知如此，当初我便不该嫁你。”
云滟心如死灰，一滴泪从她眼角平静地落下去，她想起来云濯教她的话术：“他肯定会痛哭流涕，发誓一定痛改前非，你觉得自己若是会心软。便提前找机会按我说的问他。等到赌咒发誓那时，你再想想他的话，心肠也就会硬起来了。”
“不愿意？云滟，你已经不是云家那个高高在上的五姑娘了。你看看你如今，已经成了昨日黄花，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？只有我这般爱你，才将你好吃好喝地供在顾府中。否则你去街上问问，一个女人，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，这不是废物是什么？”顾思岚听见她居然敢反抗自己，皱了皱眉，立时沉声说道。
“你这样说，婆婆也这样说，顾家如今，还有我一席之地吗？顾思岚，难不成，你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？孩子没了，我比你们谁都难过，那是从我身上活生生掉下来的一块肉啊！”云滟吸了吸鼻子，眼神空洞，仍然望着马车厢壁，同身后的男人说话。
这是她没有说过的话。一直以来，顾思岚说得太多，慢慢地，她自己都开始怀疑，顾思岚是不是对的了。所以她一直没敢说过这些话，但是今天，她却忍不住了。
“是，我们都知道你难过。所以你小月子的时候，谁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你？云滟，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。我与母亲，对你还不够好么？怎么就成了要逼你去死呢？”
云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。
多荒谬啊。
按照那个外室所书，顾思岚为她安置院子的时间，可就是在她小月子里呢。
“你爱我吗，顾思岚？”她不受控制地，垂眸问出这句话。
顾思岚几乎是不假思索：“当然。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。”
云滟闭了闭眼。
她没有想到，曾经相许白头的人，如今再诉爱意，居然这样恶心。
马车晃晃悠悠地行到临荷顾家，已经是下午了。
日头挂在树梢上，晃眼的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落下来，云滟站在庭院里环视四周，想起来自己初到顾家的情形。
那时候的顾家，远没有如今这样堂阔宇深，雕栏画栋的气派，只有几间青瓦房。
“这一路奔波，你也累了，早些回去歇着吧，我想起来还有事，便先走了。”刚下马车，与云滟走到前庭，顾思岚忽然顿住脚步，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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