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氏想冲她笑一笑，但又笑不出来，她自觉是没做错什么的，女儿不喜欢云濯，但云濯如今好歹也住在云家，万一她在背后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，教女儿该如何自处？
所以她才想着，令人给云濯送两匹蜀锦过去，一来是为了探探她的底，她若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，便说明她也有和他们三房交好的意愿，二来则是为了试试她的态度。她若因为女儿的话记恨上了他们三房，自然不会收下这蜀锦，三来则是想着留后手，女儿虽然心气高。但在这府中却也不曾与什么人结仇结怨，唯独云濯。
后来若是府中有什么关于女儿的不好听的话传出去，那不用想，只会是云濯做的。到那时候她这个做婶母的，要和小辈计较，也能占理——赔礼已经收下，怎么反过来还要污人名声？虽是旁支姑娘，但到底与主家小姐也算有两分手足情谊。如此行事，可见是没将云家放在心里。
但她没有想到，云濯居然反手就是五匹软烟罗。将她的举动衬得可笑至极。
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云溪：“娘这么做，你是不是不高兴了？”
云溪看着她，有心说点什么，却在话将出口之时，触及妇人眼底的忐忑与讨好，悉数咽了下去。
说不通的。她想。
从小就是这样。
小时候她不懂事，和云浓争一支簪子，现在看来，那簪子也没什么好的，不过是占了“灵巧”二字，是支银镂的兔儿簪，但那时候对她和云浓而言，都稀罕极了。
且那支兔儿簪在清河没有，是行商的五哥从外地带回来的物件，只此一支。
旁的姐妹虽然眼馋，但都懂事地摆手，说自己不要，转而挑了别的礼物，最后只有她和云浓相争。
后来她和云浓猜拳，谁赢了簪子就归谁。
她运气一向不错，却在那回差了云浓一些，最后簪子归了云浓。她虽然心底仍然不太高兴。但也是服气的。
——猜拳的事是她和云浓一道定下的，最后虽然是她输了，但至少这件事是公平的。
后来她回了院子，也不知道母亲怎么就获悉了这件事，当即便抱着她去了大房，哭天抹地：“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商户出身，可也不想想，我难不成就乐意嫁你们这黑心眼的世家大族？平日里排挤我便也就罢了，可怜我的囡囡，分明也和你们云家一个姓，却也要受姐姐欺负。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，云杨呢！我要和她和离！”
她还记得那时候大伯母脸上的神情。温柔而凝重，一直安抚着母亲，又捏着她的小手，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大伯父则是命人将云浓叫了过来，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责骂她，是不是欺负了妹妹。
云浓说没有。
母亲却一把将云浓头上的簪子抢了下来：“还说没有！囡囡都和我说了，你们一同看中了这支簪子……是，我知道，我们三房在府中处处不如人……”
说完这番话，大伯母脸上挂着尴尬的笑，又说了几句场面话，而后做主将簪子给了她。
云浓已经被吓懵了。什么都不敢说，呆愣愣站在那里。
云溪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，至少，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，再不济，也应该将簪子还给云浓。
可她没有，她退缩了。
簪子在那天回去之后便被她扔掉了，事情过去好久。云浓或许也早已经忘了，但她始终却原谅不了那时懦弱的自己。
再后来，祖母拉着她的手说：“你娘哪哪儿都好，只有一点，没读过多少书。人是要读书的，读书才能开智明理，才能明晓对错。”
那天之后，祖母便下令，让她搬出了母亲的院子，一个人吃住，又给她请了先生，教她习字念书。
她不知道祖母是不是知道了那件事。一个人夜复一夜地，寝不安枕地过着日子。直到长大了一些之后，才渐渐淡忘过去的事情。
但她和母亲，到底是生分了。
或许是因为那件事。又或许是因为她很小的时候，便没挨着母亲生活。
这样也好，她有时候这样告诉自己。母亲固执，她没办法让母亲明白。这世道不是谁弱谁有理，她也不想和母亲吵架，吵到最后，谁也落不得好，就这样，大家过自己的日子，也不见得有损母女情分，挺好的。她总这样想。
但是今天，却又让她想起来以前母亲做过的事。
“我没有不高兴。”她摇了摇头，“只是，这是我和云濯之间的事，您不要往里面瞎掺和，好吗？”
王氏讷讷地，不说话。
云溪不得已缓和了语气：“您这样做，太难看了。蜀锦虽然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，但在云家。也不难得，哪院的主子没几身蜀锦做的衣裳？不管您是为了什么，送蜀锦，都是一件令人好笑的事情。没得跌了身份，您说是吗？”
王氏“哎”了一声，道：“我省得了。”
说着，她脸上又露出一个怯怯的笑。
云溪想起来刚进门的事，对她道：“还有这些下人。您也别拿他们撒气了，觉得不顺心的，便让管家来领走在府里做别的事就好，别动不动就说发卖。您是云家的三夫人，一言一行，都代表着云家的体面，怎么能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妇人一样，动辄便泼闹？”
王氏又是道好，末了，看着她，道：“囡囡，你好久没有在娘这儿用过饭了，我让厨房为你做几道你喜欢吃的菜，就留下来吧，啊？”
云溪沉默了一会儿，终究是不忍心拒绝，点头道好。
王氏脸上的笑意这才终于真切了一些，也不像之前那样忐忑了，拉着她的手，想要和她话话家常。
两人住处隔得不近，云溪难得来她院子里，做母亲的，总难免忧心孩子不在身边，吃住会否委屈自己。
更有一点，虽然云溪没提，但王氏也知道她嫌弃自己没读过什么书，讲不出什么道理，是以只能与她说些家长里短，免得惹她厌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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