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濯正在喝茶。
反客为主就要有反客为主的自觉，故而没人招呼她，她也给自己斟了盏茶解渴。只是一口还没有喝下去，就被苏氏的话呛得咳了出来。
她顺了顺气，看向苏氏，语气诚恳：“那怎么能一样呢？何况——谁说我没有施以援手？你看我这不就开了吗？不过是来得稍晚些罢了。”
她坦坦荡荡：“我说了，我想结交兰夫人，若只是一般的恩情，想必兰夫人也看不上眼。须得这时，你焦头烂额之际，我再出手。方能让夫人印象深刻不是？”
苏氏语噎。
她想问云濯，这样的恩情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，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下。如果她真问了，估计云濯也只会说当然没什么区别。
“不过，”云濯从主位上下来，去到苏氏身边。在她耳边轻声道，“当初你既然已经对兰仁谱下了狠手，让他那物件不行了，怎么都没做得干脆一点，直接让他这个人不行？”
云濯当真是对这件事好奇得很。她觉得苏氏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，可真是因为这样，这件事才显得不合常理——反正都已经动手了，为什么不更狠一点？
苏氏皱了皱眉：“那未免太心狠手辣。”
言下之意便是她也想过那么做，只是后来觉得太狠了，故而放他一马。
“那现在呢？兰夫人怎么想？可还要宅心仁厚地轻饶过他？”云濯兴致勃勃，仿佛要将“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”这句话贯彻落实，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出着主意，“不过恕我直言，兰仁谱这样的货色，可不能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，否则那岂不是平白恶心自己？依我看要么就让你的心腹将他严加看管起来，让他这辈子没有再见人的机会，如此也好绝了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。”
“当然兰夫人要是觉得这太麻烦。直接将人杀了也不错，只消对外宣称他不幸染病，不治身亡，如此也算是一劳永逸的法子。哦佛堂里还有一位老夫人吧？她既然喜欢念佛，不如将她送到庵堂里去，青灯古佛，常伴终身，也好让她磨一磨心性，说不定哪天就能原地飞升。得享大道。”
苏氏沉默下来。
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，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狠辣捧到明面上来，一点也不藏着掖着，这样大胆地无所顾忌，让她感到很不习惯。
她想，或许这也是她不愿意和她多待的原因，从云濯身上，仿佛能照见她的影子：阴暗的，恶毒的。像雨天庭院边上潮湿的苔藓，一眼望过去，是近乎黑褐色的绿。她羞于面对这样的自己。
所以在西华山上，端王说要请她作饵，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她没想过让云濯成为她或者说是兰家与端王打好关系的踏板，她只是单纯地想看看。她这样骄矜的人，若是跌坠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。
“我……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。”她艰涩开口。
云濯正说得兴起，闻言一顿，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，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：“我知道，但我已经报复过你了，那就算过去了。”
云濯想起来她逼到眼前时，苏氏分明很紧张但却故作镇定的样子。忍不住抿唇一笑：“兰夫人，下回做了坏事记得大胆一些，你应该这样想。既然有胆子做那也应该有胆子承认，又不是输不起，对不对？”
“别去管身份带来的枷锁。你的身份是因为你而存在，做人嘛，随心所欲一点，会开心得多。人生短短几十年，及时行乐太重要了。”
苏氏看着她愣神。
她以往也知道这位谢夫人生得好看，西华山上一众世家子弟争相送猎物的事她也听说了，后来偶尔参加聚会也看见不少闺阁小姐提起这事脸都绿了。
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张脸。
如今晃眼一看，只觉得耀眼。
颦笑杀人，莫过于此。
莫名被说教了一通，苏氏心里却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。她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云濯的话，而后点头道：“我省得了，多谢你。”
云濯“害”了一声：“不必谢。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感受罢了，你听得进去那是你自己的事，听不进去就当我自说自话。”
“所以兰夫人想好，要怎么处理兰仁谱了吗？”
她费心费力设了圈套等着兰仁谱往里跳，要是苏氏白白将人放了，不去计较这事。云濯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气得一口血呕出来。
她要合作的对象是兰家唯一的话事人，仅仅只是位拥有掌家大权的夫人，恐怕不够。
苏氏定了定心，平静从容地望向云濯的眼睛：“想好了。”
云濯说得对，当初留着兰仁谱，的确是她妇人之仁。她想给自己留条退路，想让自己至少对得起兰家大夫人这个身份，这才对兰仁谱一忍再忍。可是兰仁谱如今所为，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。
“我不会再留他。”苏氏坚定了语气。
云濯点了点头：“既然这件事情解决了，那么我们不妨谈谈合作的事？”
苏氏仍然是沉默。
合作吗？
她向来忌讳与虎谋皮，也知道欲壑难填的道理，所以在接手兰家的最初，便停了兰家对端王的供奉，怕的就是哪一天端王胃口变大，人心不足蛇吞象。
所以如今她虽然愿意与云濯平和地聊天谈话，甚至愿意将她引为好友，但她仍旧不敢轻易答应这样的事。
兰家如今是她做主不错，可是在她之下，有无数人等着微薄的工钱养家糊口，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，如此才能不辜负他们。
云濯见她犹豫不决，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：“之所以找到苏姐姐，一则的确看重兰家在临遥的地位，第二则是因为我知晓苏姐姐是明事理之人，实不相瞒，我从京都来此，是为了几年前一桩旧事，此事关系重大，我想请苏姐姐帮帮忙。”
兰家行商，在临遥人脉深广，昔年旧事，交由兰家打听最为合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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