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方公公，今日皇上如何说？”
从宫门后缓慢响起脚步声，长长的宫道上显露出宫中内侍的身影，道路两旁宫灯高挂，宫灯下是一顶轿辇，手执拂尘的方如意踱着步子从轿辇上走下来，在他身后跟着两列小太监，俱是身着青衣，眼眉低垂。
在这皇宫之中，也唯有皇上身边亲近的大内总管能有如此排场。
有人掀开车帘遥遥望见宫门里这一顶眼熟的轿辇，慌忙下得马车候在宫门处，知道轿辇中的方如意走出来。等候着的大臣们才上前焦急问道。
方如意先是行了一礼，而后才神情温和地看着他们，道：“诸位大人请回吧，皇上今日仍旧不上朝。”
“啊这……”
“算算日子。谢大人走了半月之久，皇上也有半月不上朝了！”身着朱红朝服的年轻官员这般想着，忍不住上前一步，“方公公长日伺候在皇上身边，可知皇上究竟何以如此？纵然是不上朝，可这政事……难不成也不议了？”
大邺朝中有条规矩，每半月里，皇上要召集百官。就当前重大事件做出最符合大局要求，利益标准，民心民意的政治决策。这是自先帝爷起始定下的规矩，皇上继位以来，虽然偶尔也不曾早朝，但无论是刮风下雨，还是带病抱恙，半月之期，他从未缺席过。
他这话问得属实大胆，但因为问到了诸位朝臣心坎上，故而也没人站出来指摘他半句，反而都紧张地盯着方如意，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。
但是方如意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一句话问住的人，他唇边挂着的笑意不减，眼神里却带上了几分荒唐：“便是不议又如何？柳大人这样问，莫非是想要借着这么一件事臆测皇上的心思？”
他说完，又将目光转向门口的众人，拱手道：“天愈发冷了起来，诸位还是早些回去吧。免得冻坏了身子。”
“议政之事再说，只是方公公，明日皇上早不早朝，能否给个准话？我们一把老骨头……”
“皇上早不早朝，那是皇上的事。言大人这么说，可是今后不愿再穿上这身官服了？”方如意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。“若是如此，大可向皇上递了折子，告老还乡，何苦在这为难小人。”
“你……”言大人被气得白花花的胡子一抖一抖的，连指着方如意的手指也颤抖着，最后还是被身旁的同僚拉住，“算了算了，言大人，咱们回去吧。”
言大人却是振袖一挥：“一介阉人，竟也敢辱我至厮！老夫今日便跪在此处，向皇上讨一个公道！”
他是两朝元老，素日里在朝堂上。连皇上也要敬他两分，方如意不过一个下人，也敢给他脸色看？
他闭上眼，身躯笔挺地跪下去。
先前说话的年轻官员见状，也跟着跪在他身后：“微臣近日翻看史籍，有一处存疑，恳请皇上一见，拨冗指点。”
有了两人带头，不少想要见一见皇上，获悉他近况的官员都纷纷跪下，再过不久，日头就要出来。皇城外便是朱雀街，届时人来人往，皇上想不见他们也不行。
不错，他们这是妄图以舆论逼迫皇上宣召。
到底皇上年事已高，又久未立储，半月不曾露面，万一……真有个什么好歹，他们也要为自身和家族前途筹谋才是。
方如意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大胆。深深看了几人一眼，又拔高了声音道：“还有哪位大人也想请见皇上的，不妨一道跪下，小人也好回宫禀报。”
云桓自始至终坐在马车里，耳听得闹剧起落，叹了口气，掀开车帘看了宫门处乌泱泱的一群人，对车夫道：“回去吧。”
云濯说的果然不错。
皇上向来忌惮谢玠，原本谢玠在朝中，还算能压着皇上。如今谢玠走了，皇上果然也就无所顾忌起来。
她让他不要管这些事，那他便权且听她一回。
车夫低低道了一声“是”。调转马头往外驶去，剩下众人观望了一会儿，有人狠了狠心，撩开衣袍跪下。有人则是犹豫半晌，终究唤着车夫驾车回府。
方如意乘着轿辇回了养心殿，并未急匆匆闯进去，而是先问了从寝殿中出来的宫婢。皇上这会儿正睡着还是醒了，待得到醒着的回答之后，他方点了点头，推门进去，在重重罗帐外跪下，轻声唤了一句：“皇上。”
皇帝睁开眼睛，缓缓问道：“何事啊？”
他的声音拖得很长，像窗外连绵的雨水。
方如意道：“外面下雨了。”
“是，朕也听到了。想来是朕苦练心法有了成效。”否则如何能未卜先知？他语气里带了点笑意。
方如意抬头望了一眼，才发现罗帐里隐约有个坐着的人影，他心下有了数，知道皇帝这又是开始打坐了。他顺着皇帝的话恭维道：“恭喜皇上，距离登仙大道更近一步。朝阳门外……”
“如何？”
“有数位大人，以言大人为首，正在宫门外长跪不起。他们想见您。”语罢，方如意顿了一会儿。将宫门处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，倒也没有添油加醋，更没存着状告的心思，只不过他知道，就算自己不说，也会有人说，倒不如他担一个坦荡的名声。
皇上“嗯”了一声，并未见怒。只是道：“既然他们喜欢跪，那就跪着。”
“言大人身患宿疾，眼见得外头天又有雨，若是教他这么跪下去，他毕竟是两朝元老……”
“两朝元老？倚老卖老的东西，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不成？让他跪着。你亲自走一遭，命人去言家送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，就说是朕念在言期余劳苦功高，特此赐下。”
方如意叩首道是。
“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，勿扰朕清修。”
“小人告退。”方如意站起来，躬身退下。
言家很快收到了从宫中抬出来的棺材，原还带着笑出来迎接方如意的言老夫人，见着棺材，立时昏死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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