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谢玠吃完，闻吕便上前请示：“爷，我们是继续往前赶路，还是回方才的馆驿？”
“继续赶路吧，我们行快些，到庐雍休整。”谢玠抬眼看了看天色，道。
云濯听了他的话，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游记，对秋杏道：“庐雍你知道吗？”
秋杏摇了摇头。她从小就在京都长大。就是从来没有去过京都以外的任何地方，莫说庐雍这样名不见经的地方了，就连富饶繁华的临遥。她也是在那天听了红袖说才知道。
云濯当即便有些洋洋得意，掉起书袋来：“庐雍是个好地方，在很久以前，它还是一国的都城，现在虽然没落下来，不比从前。但……”
但什么她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上去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：“总之你去看了就知道了。”
毕竟那本游记她拢共也就才看了一半，那时候闲着无事，原来是想着日后能够游历山河，只是后来便被许多事情耽搁下来，莫说准备行囊游历山河了，就连那本游记，她都找不到在什么地方了。
谢玠在一旁听着想笑，这会儿又没有什么外人，他也便当真笑了出来。
只是他这人一向是清清冷冷的，哪怕是笑尤其是轻轻弯了唇角，从眼角里流泻出浅淡的笑意，像春和景明时候花枝上摇曳的晨露，稍纵即逝，也像这时候夜里水中浸着的冷月，风一吹过来，便晃的没了形。
若说以往，云濯也是怜香惜玉的。见着美人弯唇轻笑，怎么也要先赏阅一番，但这时候见着谢玠脸上明晃晃的嘲讽意味，她哪里还有什么闲情赏阅，整个人像炸毛的猫一样，只差没有龇牙咧嘴地冲着谢玠示威。
“有这么好笑吗？”她在他不注意的地方翻了个白眼，问道。
谢玠道：“早先祭酒还和我说想留你以后在学宫当先生，幸好你没有去，否则恐怕就不是误人子弟那么简单了。”
云濯看了他一眼：“这事我怎么不知道？”
谢玠眼观鼻鼻观心：“是吗？或许只是那时候醉酒的玩笑话。被我碰巧记了下来而已。难不成他若跟你说了，你就真会去？”
云濯被他三言两语消除了怀疑，也忘了方才他嘲笑她的事，认真思量了一瞬，终究是摇了摇头：“那也不会。”
主要是她自己当学生时就已经见过这其中有多糟心，若当了先生，依照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，恐怕满京都不会再有权贵敢将孩子送过来了吧？
她想她这个人已经够招人厌了。砸人招牌的事，还是不要干的好。
“所以这事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？”
云濯轻而易举的便被他带进了沟里。偏偏自己还反应不过来，对谢玠的话深以为然：“好像确实没什么区别。”
“算了，”云濯不想和他再计较这个事情，总归这事严格说起来其实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，仅仅是祭酒私底下和谢玠说了两句而已，她摇头道。“虽然有谈到我，但这说到底是你们的事，和我没什么关系，所以我知不知道才没什么区别。”
谢玠点头：“那你还生气吗？”
云濯没说话，她抿了抿唇，半晌才道：“我不会对您生气的。”
拿刚才的事情来说，她虽然恼怒谢玠的嘲讽，但其实她气的还是自己。气她当时怎么没有多看两遍书，又气她为什么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开始向秋杏卖弄。引来谢玠的嘲笑。
她这样说着，听起来好像是将谢玠置于一个特殊的地位，但实则谢玠也明白她的意思——但凡有些学识和教养的。谁又会将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呢？生气这样的事，固然不好，但也只能放在亲近的人身上。
平白无故的人。即便真做了什么令人厌烦的事，但也因为不相识亦或不亲近，离远些就可以了。而身边的人却是没法离远的，也正因为这样，他们做了什么事情，为了大家之间的相处，还是把话说的明白一些比较好，故而连气也是生得明明白白，才不会故作大方。
谢玠一面同她一起往马车走去，一面道：“那我准你向我生气。”
他走路时板正，脊背挺得笔直，又穿着宽大的玄色衣袍。风吹过来，便仿如一竿墨竹，是令人见了便不由得心生敬畏的。
他说话时也板正，语调平平，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，毋庸置疑。他这样的人，在说“今天早上吃了一碗面”和在说“昨夜皇上密诏我入宫”的时候，脸上的表情肯定是一样的。
是以他在说这句话时，一向善于揣摩人心思的云濯居然有些听不出来，他究竟是什么意思？说是高高在上的恩赏不像，说是有情人间的亲密也不像。
细想下来，云濯好像就从来没有揣摩清楚过他的想法，两人相处时，她一向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。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，她居然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谢玠会不利于她，常常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了，就跟着照做了。
她正出神的想着，忽然脚下一绊，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，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扶住。
她惊魂甫定，拍着胸口看见脚下的罪魁祸首是一块石子后，恨恨地用鞋尖将石子踢远，随后才回过头红着脸来向扶住她的谢玠道谢。
谢玠受下，又问她：“在想什么？想的那样出神，连脚下都没注意到？”
云濯下意识答道：“在想您说的话。”
她终究不习惯唤他的字，眼下两人又在外头，是以便巧妙地将“大人”换成了“您”，听起来恭谨而不失分寸的同时，也不至于让人怀疑。
谢玠没有注意她的小心思，亦或者注意到了，但是没有点破，只随她去了。
他叹息似地道：“不必想这么多，我只想你自在罢了。”
没等云濯说话，他又道：“这次将你带出来，原就委屈了你。我知道你一向恪守规矩，但在我面前，你不用如此，大可随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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