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宣秋坐在窗边，窗外是青碧的天，窗下是络绎的行人。
他与云濯说过两句话，便不再开口，只沉默地扭头望着长街上的行人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见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群芳楼。他挑眉看向云濯：“居然真的管用？”
这些天叔父的苦闷，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。也正是因此，欣喜之余，他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。
户部的人想破了脑袋。绞尽了脑汁都没办成的事，居然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办成了？
云濯没有搭理他，也静静看着窗下街边。那些往来的人，那些几十年如一日的河堤垂柳，流水人家。
她起身对云宣秋道：“既然事成，我便先走了。”
云宣秋颔首：“我送你下去？”
云濯摇了摇头：“不必了。”
云濯不耐烦这些礼数，她是明白什么叫做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”的。如果换成她处在云宣秋的位置上，她不见得乐意送他，所以她也不要云宣秋送她。
已经算是秋天。城里的桂花开得正盛，但空气里仍然残存着暑意，云濯拎着羹汤，乘上马车，往谢府去。
因着想央谢玠办事，她是秉足了诚意的，这一点从她今天提的食盒就看得出来，她可不止带了两盅汤，还有群芳楼近日新推出的菜色，又顾忌着谢玠胃心痛的毛病，她选的菜品都是以温养滋补为主。
云濯到谢府时，谢玠正在用午膳。她十分不见外地将自己手上的食盒打开，将里面卖相精美，香味俱全的菜肴羹汤取出来，一一摆在谢玠面前：“我原还想着今天会不会来得有些晚，没成想正好赶上，可以为谢大人您加菜。”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将谢玠面前的菜肴往旁边移。颇为痛心道：“您看看您吃得这都是些什么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家徒四壁了呢！”
谢玠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，他虽然默认了云濯“大势已去”的说法，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，他这时候要是说自己当真穷得叮当响，莫说云濯了，换成边关的乞儿都不会信。
他垂眸看着云濯手上粉彩水墨芙蓉花瓷碟里绿油油的炒菜，道：“那是从姚江运过来的山葵，三十两也只得半斤。”
云濯端着碟子地手颤了颤，讪笑道：“哈。哈，怪不得这么绿呢。”
她将碟子放下，又将魔爪伸向另一只汤盅，谢玠又道：“雁岗的鱼，百两一尾。”
云濯：……
她老实地不再去动，眼巴巴看着谢玠。
谢玠慢条斯理用完饭后，又用绢帕拭了唇角，方看向她：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说吧。什么事？”
云濯也不客气，在他对面坐下，笑着道：“谢大人好眼力，我确有一事相求。家兄前些日子独自离家，投入顾将军麾下，这事想必大人也清楚。”
“我与夫人原本想着，哥哥既在顾将军麾下，跟着大邺威名赫赫的战神，定也能学些识人用武的本事，只是他离家数日，却无音信传回，这却实在教家里人忧心。不知谢大人能否……”
她还没说完，便被谢玠打断：“好。”
“昂？”
谢玠不厌其烦：“我说，好。”
云濯挂在唇边的笑意终于有了些真切的意味，但说出口的话仍然显得虚情假意得很，一开口便是：“谢大人大恩大德，小女子我真是无以为报。”
谢玠笑了笑，又问她：“听闻云大人筹款之事，不太顺畅？”
他还不知道云濯今天带着云宣秋在群芳楼里演的好戏，眼见着当初皇上给的期限将至，不免关怀地问了一句。
云濯正喝着茶，被他这么一问，猛地被茶水呛住，拍着胸脯剧烈地咳嗽着，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去似的。
待她终于平复下来，谢玠拾起绢帕。倾身上前擦了擦她唇边的水迹：“都这么大的人了，怎么还这么不小心？”
云濯：？？？
云濯咳得更厉害了。
事出反常，必定有妖。她与谢玠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，谢玠对着她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时候，云濯怀疑谢玠是不是憋着坏水。
谢玠擦完第一下，云濯便避开了去。她冲谢玠笑了一下，将谢玠手里的绢帕扯过来，道：“不劳烦您。我自己擦。”
谢玠怅然若失地收回手，面上却丝毫不显，对她道：“令兄的事。我会传信于顾将军的。”他说完，又加重声音补充了一句，“不必忧心。”
云濯再一次感受到。权势真是个好东西。
饶是贵为户部尚书的云桓，在初次见着身为云家少家主的云宣秋时，也要称一句“七公子”；而如今云宣和入了军营。便是出身西洲士族的温氏，也没有门路得他消息，但对于谢玠而言，不过是吩咐一句话的功夫。
按理来说她所求之事，谢玠已经答应下来，那她也该见好就收，说两句好话起身回府，但到了这关头，她却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，柳眉微皱：“但是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？您如今手中权力已被架空，这时候，朝中各方人马都紧盯着您吧？”
谢玠若无其事，淡淡道：“是有些麻烦，不过也还好，应付的过来。”
云濯于是恭维了他几句，随即便要起身告辞。
谢玠却道：“正好我也要出去走走，你不妨同我一道？”
云濯迟疑地看向他，终是道好。
京都四季都是热闹的，纵是秋来，也不曾有过肃杀萧条的景象。这时节的京都，路边开满了桂花。细小的花朵藏在浓密的枝叶间，散发着芬芳；远处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抬起又落下，赢得满堂喝彩；天边的云聚了又散，匆匆无穷。
云濯等了很久，也没等到谢玠再开口。她终于确定，原来谢玠说“走走”是真的“走走”，并不是要借一步和她说话。
“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？”谢玠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，停下脚步问她。
云濯怎么好说她以为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呢？
她摇了摇头：“没有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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