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桓吩咐人将东西给云濯抬过去之后，还带了句话，大意是：“你能有这份心为父感到很欣慰，但这毕竟和你没什么关系，你就不要来搅和了。”
云濯虚心受教，并且表示自己明白父亲的意思了。
转头云四姑娘典卖家当捐款赈灾的事，便跟这时节绵延不绝的雨水一般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。
街巷的砖缝里，雨水一沁进去，不久便有绿意生长出来。苔藓野草，都是这样的贱命，高门大户也好。蓬门青瓦也罢，怎么都能长。
京都里的流言，跟这些东西是一样的性子：井水边有水性似的流言，东家流到西家，遇着了阻碍，便转个弯向旁边流过去。没有停歇的道理；管弦声里有乐律似的流言，城头刚有了声影，转头便能教城尾听闻。
买菜的妇人。做工的男子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，朝堂上的御史，都抓着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。
但是说归说，动员官员捐款的事，还是没有着落。
云桓依然很愁。
毕竟他又不是强盗土匪，总不能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着人掏腰包。可是上头皇帝也盯着他，他今天若是消极怠工，明天脑袋上的乌纱帽说不定就保不住了。
所以尽管知道这件差事根本做不好，但是云桓还是一连几天都睡在了衙门里头，做足了劳心劳力的姿态。
眼看着时间过去得差不多了，云濯找到云桓：“听说父亲最近一直忙着赈济灾民的事，不知赈银筹集得如何了？”
云桓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，即便一筹莫展，但也不愿意在女儿面前显露出自己无能的一面，他咳了一声，掩饰自己的愁态，道：“这与你没有干系。还有一个月便又到了学宫大考的日子，你可准备好了么？在家虽则清闲，但是女红针黹，灶头功夫也该学学了，学业可也不能荒废。”
云濯一一应下，又道：“原本我还想着能献上一计为父亲分忧，但看来父亲是不需要了。”
云桓目光一滞，他看着云濯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。忽然道：“不妨说说看。”
云濯笑了笑，于是道：“我听闻红街一地，有不少达官显贵都是常客。既然诸位大人都说自己囊中羞涩，父亲或许可以剑走偏锋，在赌庄，青楼处派人守着？”
既然没钱，这种娱乐场所想必也就不会有人去了。但如果能去，岂不就说明了这些官员并不如口中说的那样穷困？
一块坚韧的布，撕开了一道小口子。就很容易将整块布扯裂。
云桓有些迟疑，但终究是没开口说什么旁的话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的情形。
云濯见他动摇，将自己顺手从群芳楼打包的羹汤递到他眼前，道：“见父亲安好我就放心了，公务繁重，但望父亲照顾好自己。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您回去。”
云桓接过羹汤，有心想说点什么，但最终还是沉默着接过，点了点头。
云濯福身一礼，在红袖的随同下转身离开。
她没有回云府，而是顺路去了谢玠府上。
今天她还没有给谢玠送汤。
……
婉娘觉得很愁。
因为她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。
曾经从永乐馆出去，受过她照拂的那几位夫人。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惦念旧情，在接到她的信之后，一点回音也没有。
她又哪里知道，几位夫人早已经被当家主母敲打过，这满京都的贵女，唯独云濯不能轻易得罪。
虽然她只是个小庶女，可身后的倚仗却不小。更何况她本身就是有本事有手段的，卢清竹，赵玉萤之流便是前车之鉴。
而今婉娘写信要让她们说动自家老爷，和云濯作对，这不是摆明了要她们飞蛾扑火，螳臂当车吗？
就是因为顾念着过去的情谊，几人一番商量之后，才没有回信斥责。
但婉娘并不知道这些。
或者说，她知道云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。但她想不到权贵阶层的夫人们，都不愿意得罪她。
她没有气馁，而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，将目光移到了另外的人身上。生活的经验教会她永远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。
京中有位年轻的高官，是她的裙下之臣。
好容易捱到了夜里，她早已经给那位高官去了信。邀他夜谈。
他果然只身而来。
两人一番云雨之后，高官便见着身旁的美娇娘愁眉不展，很是烦忧的样子。于是将人搂过来，手指抚上美人的眉头：“是有什么事不曾？怎么愁容惨淡？”
婉娘咬着唇，盈盈的眼中漫上水光。却还是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没什么。”
她知道，男人都喜欢她这样的做派。既端庄又放浪，既娇怯又要强。温婉的美人留不住他们，轻佻的美人会被他们轻贱。所以她一向将分寸把握得很好。
果然，无数人爱她慕他，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不在少数。
高官果然垂眸吻上她的眉眼，轻声道：“我以真心待婉娘，婉娘何不以真心待我？”
婉娘依恋地窝在他胸膛上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，低声道：“因为我总会想，会不会太麻烦你呢？”
“你不说，我便忍不住去猜，那才是麻烦。”高官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如缎似的长发，轻声道。
婉娘为这一瞬间，感到心动。
但她明白，她只是单纯为这样的温存而动容。但男人不会，男人只会在餍足之后，施舍自己的短暂的温情。
她很快清醒过来，道：“我好像惹上了一点小麻烦。京中的云四姑娘，放话说要我这永乐馆再开不成。邰大人，奴家害怕。”
“云四姑娘？”邰宏枝挑眉，“这是哪号人物？怎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？”
婉娘眨了眨眼。
她以为云濯的名声，不会有人不知道。但邰宏枝到底是官场中人，如果不太关注这些事，好像也说得过去。
她道：“是户部尚书府上的四姑娘，故而人称云四姑娘。”
“那你怎么与她结了仇？”邰宏枝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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