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四姑娘今日去赴康乐郡主设下的诗会了。”躬身而立的仆妇忙道。
云桓不置可否，让两人将岳莲红扶下去，又说不必拘着她，要去哪儿便由她去，他自会和四姑娘说。
仆妇哪敢不听他的话，对岳莲红态度也好了许多。
云濯还不知道府上发生的事，这会儿正坐在萍水园里一座小亭中，远远看着满园的衣香鬓影，峨冠博带。
郑素晴请了她来，却并没有来招待她，她与这园子里的才子佳人们也不认识，是以现在便一人静坐这小亭中。所幸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。虽然一个人在这里，也并不觉得不自在，反而悠游地凭栏看鱼。
红袖不知去哪儿找了一钵鱼食给她送来，她便就着红袖的手。抓了些鱼食撒落到飘萍浮柳的水里。鱼食甫一落入水中，便引得池中锦鲤争抢，纷纷摇尾游动着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读了些诗书的人，向来偏爱将这世间追名者，逐利客比作这些争抢鱼食的锦鲤，说甚么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，天下攘攘皆为利去”。然而鱼食于其不过果腹之物，它们又何其无辜？
飞禽走兽，池鱼笼鸟，哪个不比人心思单纯呢？
她漫无目的地想着。手上动作却不停。
明朗天光落在她的侧脸上，她鬓边的钗环都因此折射出更加令人眩目的光彩，然而这些光彩加起来都比不上她那张侧脸来得让人眩目。
谢庭琚站在拐角处，望着她的身影，心里不知怎么忽然生出极奇异的念头，好像不管世事如何，这一生烟火冷沸，都不能令她动容。太平盛世，家国离乱，都惊扰不了她。
郑素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，徇着她的目光望过去，便望见凭栏看鱼的云濯。
“园子里清谈者众，她却能静下心来观鱼，确是个妙人，是吧？”谢庭琚觉察到她来，转过身问道。
郑素晴笑了笑：“妙或不妙，一试便知。”
她朝小亭走过去，谢庭琚反应过来，也连忙跟上。
郑素晴来到云濯身边站定，也望着水面下游曳的锦鲤，片刻后，转头看向云濯，问道：“四姑娘在这看了许久，不知可有什么高见？”
“看鱼便看鱼。能有什么高见？郡主说笑了。”
郑素晴又看了眼水下的鱼，撒了把鱼食下去，平静的水面立时便泛起波澜：“鱼性从容，在争抢鱼食时却也奋力莽撞，四姑娘喂了好一会儿鱼，心中却没些什么感想吗？”
“这有什么可想的呢？不管我如何作想，于我无益，于鱼无益。无益之事，我何必为之？”
见郑素晴还要再撒鱼食，她连忙制止道：“郡主不必再喂了，鱼儿已经吃饱了。”说完，她又笑了笑。道：“家兄曾言，世人观月，或慕其皎洁，或叹其无常，于他而言，并无不同。”
“人世一场大梦，观月人与天边月，看鱼人与池中鱼，不过都是一段萍水相逢的缘分。郡主今日设宴萍水园，用意不正是在此吗？”
郑素晴怔愣，心中默念着这段话，忽然笑开。对着亭中一直不曾说话的谢庭琚道：“你说的不错，四姑娘果真是个妙人。”
说罢，她又问云濯：“不知四姑娘说的，是府上哪位公子？”
云府大公子进退有度，风度翩翩；三公子克己复礼，清正平直，是京都人尽皆知的少年郎，只是这两人她曾经也见过，在她看来，一个心思太深，一个却像是少根筋，都不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。
云濯弯唇一笑：“郡主谬赞。我说的是府上三哥，云宣和。”
云宣和啊……郑素晴皱了皱眉，这人的名声与云宣穆，云宣秩也是不相上下的，只是相较起来却是南辕北辙。这人虽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人。但浑身纨绔习气，莫说京都，便是京都周遭的城镇，亦是有名的。
一掷千金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荒唐，焚琴煮鹤也无法形容他的粗俗，但这样的人，也能说出那样的话吗？
她干笑两声，不再继续试探云濯，转而带了两分真心，对她道：“今日赴会的，有不少饱学之士，不如我和阿琚带你去和这些人认识一下？”
能被邀请到西冷诗会的人，学识渊博是真的，恃才傲物也是真的。
单看云濯今日来此受到的冷遇就知道了，她家世出众，是琅琊名士暮归柳的学生，又在章鹿之宴上得了第一，还与公主交好，甚至大邺首辅谢玠也待她亲厚，太后亦对她青眼有加。如此种种加起来，若是换个地方，这会儿早已经有人对着她奉承开了。
到底是名利场，捧高踩低的人是从来不会少的。
可萍水园却是例外，这里面的人，不论出身高低，都有个相通的毛病，那就是轻易不会看重旁人。
这也就是为什么郑素晴没有给裴菀音下帖子的原因。就算裴菀音能进来，也不会有人理会她。而云濯却不同，她不像裴菀音不学无术，相反。她身上的东西已经够了，名声，才学她都有了，差的只是一个引路人。
由她和谢庭琚将云濯带进这个圈子。此后她就能在这里站住脚，萍水园也好，西冷诗社也好，永远为她开放。
甚至她能拥有的不止是这些。
然而这一切。都建立在她踏出第一步的基础上。
郑素晴定定看着她，等待着她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回答。
可随着云濯开口，她面上的笑意很快凝住。
“今日便不了，多谢郡主款待。”云濯如是道。
郑素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。她求证似的看向谢庭琚，却也看见她面上的笑意渐冷下去。
“四姑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？”郑素晴唇角含笑，目光却冷淡着。
云濯也笑着。
年轻真好啊，就算沉不住气，就算高傲自负，就算盛气凌人，好像因为年轻，这些讨人厌的特质都变得可以令人原谅了。她想。
她温柔道：“自然是，知道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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