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玠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要去哪里。
只让闻吕将人拦下，而后乘马车去了章鹿学宫。
已经是日暮时分，天色黯淡下来，章鹿学宫静静地伫立在夜幕下，其内渐有华灯亮起。
马车停在古朴的大门前，车夫示出首辅府的名帖，守门的侍卫很快去将学宫祭酒请了出来。
被侍卫找到的时候谈徽岳正躺在榻上喝酒。他也没有别的爱好了，前阵子一直忙着开学的事，现在好不容易闲了下来。自然就念起了那等琼浆玉液的滋味，一个人在厢房中喝得酒酣耳热，衣襟大敞。
听说谢玠来了。他连忙从床上晃晃悠悠地起身，脚上趿了鞋就出了门，一边正衣冠一边来到谢玠的车驾前，喘了口气拱手道：“不知首辅大人前来，谈某有失远迎。”
浓重的酒气从他身上蔓延出去，熏得马车内的谢玠直皱眉。更别提他还发了个酒嗝。
“无妨。未曾知会谈祭酒，本就是我不该，只是事急从权。还望祭酒见谅。”谢玠隔着帘子道。
尽管他看不到，谈徽岳还是拱了拱手：“不知谢大人此番前来？”
谢玠这才撩开帘子下了马车，来到他身边轻声道：“我来见一个人，还请祭酒通融。”
堂堂首辅要见一个人，这根本用不着通融。何况学宫只对其中学生管束甚言，若有外人来探望亦或送爱心，只要出示了身份名帖，学宫是一向放行的。
“不知谢大人是要见谁？可需侍卫将人带来？”
“不必，去里面谈。”谢玠拒绝到。
谈徽岳于是侧了侧身，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，让他先走，自己则跟在后面进去。
走在青砖铺地的甬道上，谢玠对谈徽岳道：“待会儿恐怕要借祭酒的书房一用。”
谈徽岳有些为难，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。其实要借书房也没什么，可坏就坏在他方才就是在书房喝的酒，他走的时候又忘了开窗通风，这会儿肯定是一屋子酒气，他听闻这谢大人素来滴酒不沾。想来是不喜欢的。那满屋子酒气的书房，谢大人真能待下去吗？
谢玠却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，见他不答话，于是反问道：“谈祭酒不愿？”
“这……怎么会？谢大人要借在下的书房，是在下的荣幸才是。”
谢玠“嗯”了一声，步履不停，又吩咐他找人去请云濯来。
嚯！云濯！
谈徽岳一听这个名字精神头就上来了，他跟在谢玠身后，悄悄抬了抬眼。试探地问道：“不知谢大人要见云四姑娘是为何事？倘若是她犯了什么错事，老夫先代她向大人赔不是了，还望大人看到学宫的份上，饶她一回。”
谢玠停下脚步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，问道：“想必谈大人是觉得这学宫中的日子太过清闲，不如我再为大人寻一门好差事，如此，谈大人应当就没有打听旁人的闲情逸致了。”
谈徽岳干笑两声。对身边的小童道：“谢大人的吩咐没有听见吗？去兰斋将云四姑娘请到我书房。”
云濯正在和裴菀音一同应付那些前来串门的贵女，忽然被兰斋里管事的嬷嬷叫出去，十分摸不着头脑。
她与这位管事嬷嬷一共就见了今天一面，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事要找她。管事嬷嬷看出她的疑虑，福身道：“非是老奴有事要请云四姑娘相见，是祭酒那边着人来请。”
她说完，就有一个小童站出来朝云濯拱手：“劳烦云四姑娘随小人走一趟。”
云濯点了点头，随小童到祭酒的院子里时，看见月下一个清癯的身影，她就知道，要见她的恐怕也不是院长，而是谢玠。
谢玠见她来。又估算着这会儿书房里的酒气应当散得差不多了，于是对她道：“随我进屋说话吧。”
布置素雅的书房里仍然剩了些酒气未散，云濯鼻子灵，刚闻到就知道这酒是上好的渔歌子。便是未饮，只闻酒香，也足够罪人。
“真是好酒。”她又吸了口气，暗道。
谢玠未料到她居然懂酒，问道：“会饮酒？”
云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，她笑了笑，道：“不会，只是觉得这酒香好闻，想必酒也不差。”
谢玠颔首，低头饮茶。
云濯和他也算是老熟人了，这会儿在他面前并不拘束，反而顺着烛光看他的脸。
京都中的世家公子们大多有一副好皮相。譬如她三位哥哥，又譬如沈清河，萧益之流，甚至裴宴，生得也是公子如玉，温润端方。
她三位哥哥中。又以二哥云宣和最为出挑，容色华美，貌若好女；沈清河与萧益。面容清朗，但气质截然不同，一人放旷不羁。一人却克己复礼；至于裴宴，他是像玉一样的，眼中又常含着悲悯。像破冰的春水，有种流动的温柔与美好。
可谢玠却胜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。他这人冷酷极了，十分的不近人情。又因为手中握着可倾朝野的权势，便于言行举止中，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姿态，即便是坐在那里不说话，也不能教人轻易忽略了他。然而纵然身在高位，他也不像个权臣，时常一身白衣地穿着，像个穷书生。
想到这里，云濯又有些想发笑。怎么可能像个穷书生呢？他那一身白衣，用的是最华贵的料子裁成，穷书生可穿不起这么贵重的长衫。还有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世家大族的风采和气度，远非一介书生可比。
说起来也是可怜，多少读书人都将毕生的希望寄于朝堂，渴望着完成从“朝为田舍郎”到“暮登天子堂”的地位转变，可是待他们真正入朝为官，才会发现寒门与世家的区别，其实往往不在金银俗物上，而是那种风流底蕴。
正当云濯心里胡乱想着，忽然听见谢玠道：“你倒是沉得住气。”
她愣了愣，才反应过来：“您叫我过来，又不说话，我身份低微，哪里敢问您所为何事，也就只有沉着气等您开口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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