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风起，京都城外的山开始浸满深深浅浅的绿，城内的河也开始浮起深红浅红的花瓣，日头照出来，没有了化雪时的晴冷，只剩下万物常新的好光景。
朱雀大街上，夹杂着车马往来的行人换上了单薄的春衫，红巾翠袖，朱裙绿腰，好似处处都染上了春意。
乾元二十年，二月初七，便到了章鹿学宫大考的日子。
章鹿学宫因筑在章台路边。鹿月门下，故而得了这个名字。本是天家所设，唯世家子弟方可入学，其中课程繁杂。天文，地理，文道，武学，俱有宿儒大家讲授。
于国而言，有这样的老师讲学，不愁培养不出国之栋梁；于家而言，能在这章鹿学宫中听学。亦对族中子弟将来仕途颇有益处。
由此，不难想象这学宫中的繁盛景象。然而人一多起来，麻烦也就跟着多了：
世家后辈，高官子弟。走在一处总免不了事端，诸人又都是养尊处优地长大，走到哪里都是仆从拥簇，一有点什么事，主子自然不用出力，便有各府下人争打开去，一时之间，便将学宫熏染得乌烟瘴气；
又都是些年轻子弟，正在争强好胜的年纪，时兴的玩意儿，衣裳绢花的料子，胭脂水粉的优劣，总少不了一番比攀，因嫉生仇的事实在不算少见；
学宫中收了许多学生，栋梁是有，可朽木也不少；栋梁早早结了课业出去做了官，朽木找不着去处，若是灰溜溜回了家免不了被爹娘一顿喝骂，说不准还要被打发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体验生活，怎样都讨不了好，不如就在学宫中虚掷年华，好歹交了束脩，管吃管住，日子也还算惬意。然而学宫中各方面皆有定数。譬如吃食，有人用得多了，有人就用得少了。平民百姓自然讲究“不患寡而患不均”，然而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公子贵女，哪里受得这样的气？
后来这样的情形，在谢玠擢升内阁首辅之后，便被打破了。
以往谢玠任职六部，这些事不归他管，自然烦不到他头上，但后来入了内阁，就避不开了。
京都中的言官们身上有着一脉相承的风气，深刻认同前人所说“文死谏。武死战”这句话，认为倘若真能做到死谏，也算是做到了身为言官的极致，这是会流芳千古的！因此他们动不动就拿着笏板，今天弹劾这个，明天弹劾那个，动不动就要血溅朝堂以死明志。
而当初章鹿学宫的乱象，便是言官们重点弹劾的对象。
皇帝不堪其扰，又不能废了这从老子那儿传下来的“皇家书院”，最后便将这个难题提到了内阁。烫手山芋谁都不肯要，只能由当时新晋大学士的谢玠接着，好在他也接得漂亮。没过多久便上疏，针对学宫乱象列出三项条款：
一：凡欲入学者，仆从只能带一名；
二：着装打扮，俱由学宫统一；
三：每年二月，所有学生俱要先经考试，若不能过，则不能入学。
这些条款都不算苛刻，是以家中有儿女在章鹿学宫的大臣们一合计，觉得还行，便一致通过了。当然，后来学宫凭此条款得以清退诸多学生，这都是后话了。
总归乱象是肃清了，谢玠由此得了赏赐与名声；皇帝不用再听言官们念经，得了清闲；学宫清退了诸多臭鱼烂虾，得了旧日人皆向学的好氛围，可谓是皆大欢喜。
这三条款项也被沿用至今。
“姑娘。您一点也不紧张么？”红袖攥紧了衣袖，看着云濯，低声问道。
云濯偏过头：“你瞧瞧二哥。”
红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，便看见云宣和一身宝蓝长衫，正倚着坠满藤叶的白墙打瞌睡。她捂着嘴偷笑道：“想必二公子这是成竹在胸了。”
“好你个红袖，放你在姑娘身边伺候，却没想着你胆子竟是愈发大了，什么时候连二公子都敢打趣了？”云宣和听见两人私语，也不睁眼，懒懒道。
红袖到底不经吓，被他一说便连忙低头惶恐认错。
云濯将红袖扯到身后，小声道：“别理会他。”又拍了拍云宣和，“二哥你这样站没站相，红袖不来说，也会有别人说的。”
“他们要说便任他们说去，我管不着别人，之前能管管红袖丫头。”云宣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，他看了看周遭乌泱泱的人群，叹了口气，“来时你可没说会有这么多人。”
他这人虽然喜欢热闹。但也不喜欢往人堆里扎，若是早知道有这么多人过来，他便不会来了。
他说完，身后的小厮便接了话茬，道：“公子，小的之前打听过了，每年来这学宫参加大考的人虽多，但是最后能合格的人却少之又少。往往只有十之二三能够通过大考。”
云宣和挥手拍了拍他的头：“这事还需要你说吗？倘若什么人都能进这学宫，你家公子还去做什么？不是我说，你跟在小爷身边没有三年也有三个月了吧？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？”
小厮捂着脑袋连连点头：“是是是，公子教训的是。”
在一旁有人见着他这样纨绔做派。怕被人误以为自己也是一丘之貉，于是悄悄挪开了位置。不一会儿，两人周遭便空了下来，沈清河一来。就见着藤蔓垂坠的白墙边一块空地，站在空地中央的赫然正是云家两兄妹。
他眼里浸了些笑意，走过去热切唤云濯：“许久不见，云濯妹妹可好啊？”
云濯还没说话。云宣和先伸腿将他拦住，气急败坏地骂道：“沈清河你还要不要脸？谁是你妹妹？”
沈清河扬了扬下巴：“哎，恕沈某眼拙，居然没看到云二公子也在这里。至于谁是我妹妹这个问题，哎呀，难不成许久不见，云二公子竟是犯了耳疾不成？我觉着我口齿挺清楚的，不是叫得‘云濯妹妹’么？怎么，云二公子没听见？没事儿，我再多叫几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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