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是因为你的胜负心太重。”周牧云笑道：“你看为师现在可有任何损失？”
流光一愣，周牧云接着道：“当时若是打起来，我自然是吃亏的，可是改成了比试，他就必须放了我。若是文比，自然我可以赢，但是裴桐绝不可能同意，但是比武，他自然会一口应下。他赢了也没什么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武功高手，赢我一场投壶也算不得多大体面。我也没有任何损失，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最好的吗？”
流光喃喃道，“原来如此。”
周牧云望着她道：“做大事者，不可争一时输赢，要争就争一世的输赢，更何况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和他比武？那会让他更生气，万一下手没轻没重，我可怎么办？”
流光的心口一跳，面上讪讪的，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牧云，不似从前那般清冷孤高，越发叫她觉得不真实。周牧云走到她面前，柔声道：“流光。”
流光愣愣抬起头望他，却见烛火摇曳，微黄的烛光照在他的如玉般的脸庞上，仿若一尊玉像，叫人心跳。他轻轻抬起她的脸颊，定定地望着她，目光里的温柔如融化的蜂蜜，甜得叫流光心跳不已，“你要记着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输赢，该争的时候须得争，不该争的时候，一定不要争闲气，多少英雄都是为了一口气折了所有，而真正的王者赢家，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。”
流光痴痴地点头，只觉得周牧云的神色虽然温柔，却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忧伤，彷如这明亮灯火照不透的黑暗。
这一夜的辰光过得格外快，流光无心读书，周牧云也不似往日那般一板一眼地叫她念书，倒是和她说了许多闲话。说起他小时候在宫里的生活，也说起自己流亡后在外面碰到的趣事。
流光听他说得云淡风轻，将自己的痛苦只字不提，心中越发觉得凄凄。周牧云见她神情有异，笑着问道：“怎么了？怎么这副神情？”
流光小心翼翼地说道：“在臭水沟里面不难捱吗？”
“当然难捱，臭水沟的味道很难闻，可是我看见了沟边开了一朵蓝色的小花，花不大，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，我就一直看着它，拼命闻它，想象着那些都不是臭味，是花的香味。”周牧云淡淡笑道，“人就是这样，以为自己什么都承受不了，其实慢慢发现，还是可以承受的，只要能看见一丝光芒，就能熬下去。在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时候，我也以为我活不下去了，可是我还是熬下来了。我看见过马车车辙上沾满的花瓣，也见过夏日里最亮的月光，吃过秋天树上结出来的第一颗红柿，也在旷野的雪地里苦熬着等待天亮。而今我能好好活着，在这海上坐享一切，还能认识你，我觉得这些就够了。我没有白吃那些苦，没有白活这一生。”
流光寂然无言，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周牧云，像是从未认识般认真。
两人说到了快到子时，烛火将熄方才依依不舍地停歇。流光不肯让周牧云送她，还是按照从前一样，自己带着两条狗回去。还未走到自己的屋门口，黑毛突然变得警惕起来，昂着头望向屋梁上面，全身的毛亦立了起来，小白压低了身子，向前方走了数步。
流光顿时觉得不对劲，亦警觉地抬头望向屋梁上方，只见一个人影靠在屋梁上面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。
流光刚要拔出匕首，就听得裴桐的声音道：“上来吧，是我。”
流光一愣，抬头望去，只见朦胧的月光下，裴桐懒懒地靠在屋梁上躺着，不由有些奇怪，“师父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“晒月亮。”裴桐懒懒地说道，“上来陪我晒晒。”
流光不想上去，可是一想裴桐的性子，还是跃上了房梁。
裴桐把自己摊成大字型，闭着眼睛躺着，果真是在晒月亮，他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，大约喝了不少。流光不知该说什么好，捡了个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，打了个哈欠。
夜风渐凉，吹得人身上很舒服，裴桐不说话，流光干坐在一边，困意越重，托着脑袋眯起眼睛，正要睡去，突听得裴桐说话：“流光。”
流光吓得一激灵，困意全无，扭头望去，裴桐还是闭着眼睛，似乎在说梦话。流光心中犯嘀咕，又听得裴桐道：“流光，你睡着了吗？”
流光暗自腹诽，就算睡着了也被你吓醒了，口中悻悻答道：“还没有，师父，回去睡吧，今天晚上的月亮也不大好。”
裴桐猛然睁开了眼睛，转头望向流光，流光见他如此，心悬了起来，暗自做好了戒备，只怕他突然又攻向自己，考验她的应变能力。
裴桐却突然笑了下道：“你不用紧张，我不会偷袭你。”
流光口中应下，心里却是不信，这三年来，他无数次这样出其不意地攻击她，练她的反应。裴桐见她还是全身紧绷，又笑了笑：“你这么不信我？”
流光道：“师父说过的，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好应对敌人，不可以松懈。”
裴桐干笑一声道：“你真是个好徒弟，一学就会，还会举一反三。”
流光没有说话，不知裴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。裴桐慢慢坐起身来，对她道：“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？”
流光愣了，实在没想到裴桐会说出这种话，想了想道：“并没有，只是严厉些罢了。”
裴桐面色一喜：“你知道我不是故意折磨你的，对吧？”
流光迟疑地点点头，裴桐见她迟疑，神情有些不悦，“为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，为你操碎了心。”
流光忙道：“是的，徒弟都知道。”
“他怎么能说我折磨你？”裴桐慢慢走到流光面前，低着头望着她，目光灼热，“流光，你真的明白我的心吗？”
流光被他的目光烫伤，急忙避开，望向远处。裴桐呼吸越发沉重，手慢慢地落在了流光的肩膀上，许久却未说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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